被刺痛的圆

期次:第480期    作者:文/15社会学陈佳琳   查看:102




  在传媒大学,如果你想委婉地知道一个人有没有在北京实习过,只需要在他面前说“早高峰的八通线”,然后看他的反应就可以了。
  如果他面露不解,抑或是毫无反应,那多半就是没有;如果他做痉挛状呕吐状捶胸顿足状,那十有八九就是实习狗没跑了。
  一班列车停在你的面前,车门打开的瞬间,你觉得自己看到的仿佛不是满满一车厢的人,而是一层层堆叠起来的人体部位,最底层是腿脚,中间层塞着身体、背包、袋子,最上面再累一层脑袋,它们交缠混杂在一起,眼花缭乱到让完全分不清楚哪一双腿、哪一具身体、哪一个脑袋是互相匹配的。
  但你仍然会不顾一切地往上冲,屏息闭气、手脚蜷缩,做出最扭曲的姿势来探寻一个立足的方寸之地,利用汗液将自己紧紧黏在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身上。你会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真空包装的腊肉一样,被拍扁、压缩,散发着不可描述的气味。
  你不能不上车,下趟,下下趟,下下下趟,不会比这一趟的情况好多少,你永远无法在早高峰的八通线,等到一趟人少的列车。况且即使你不愿意上车,排在你后面的人也会像大浪拍打浮草一般,把你拍到车里去。
  我初涉的职场,就像一列早高峰的八通线;而那段两个多月的实习期,就如一段传媒大学到四惠东的旅途,手足无措的我,被列车挤脱了水,变成一块真空包装的腊肉。
  学校到公司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。每天清晨,人们甜梦正酣的时候,我就已经扒拉上了八通线。七八月的北京,白天是最长的,却还是要一直走夜路,一不小心上网买了东西,就只能满世界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人帮忙取件。
  实习工资一天一百来块,交税吃饭付来回车费下来所剩无几,中午一次次想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,又一次次地作罢。
  领导总能变戏法般地生出一项又一项耗时耗力的工作出来,将我搞得不胜其烦、精疲力尽……那段时间,我的脑子里永远转着三个钟表,一个是下班倒计时,一个是周末倒计时,一个是实习期倒计时,每天没事就想着下班要吃什么,周末要去哪里玩,实习期如果除去周末除去睡觉的时间,还剩下多少个小时呢?
  从未这么想念过家,以前那些碰都不想碰的家乡土特产,突然变成了难以企及的美味,抓挠着我的心;经常没有来由地就想听听爸妈的声音,鬼使神差地就看起了回家的机票……一出“怒交离职申请,速买机票返家”的大戏在脑海里盘算了一次又一次,可最终,这出大戏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,我的实习就结束了。
  开学前的那一天晚上,我走在路上,看着返校的学生们一个个拎着大箱子涌向中蓝,心中突然莫名地生出一种失落的感觉。
  实习的时候,我爱上了中蓝的早饭,热乎乎的包子和红糖饼,让原本难以忍受的八通线之旅充盈着幸福和满足;还喜欢上了原本并不是很感冒的东野圭吾、张爱玲、王小波,一本书翻上个几十页,一天3个小时的地铁便在斑斓的文字世界中悄然逝去;周末比起在宿舍躺尸,变得更喜欢去外面散步,买买水果,看看天看看云,心在安谧中漂浮着,什么也不用做,什么也不用想……我无数次地期盼离职后那个晚上的到来,觉得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庆祝一番,最好是去大吃一顿,然后和室友找个KTV通宵狂欢……但其实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有庆祝,因为我突然失去了热情,就跟火戛然灭了一般,除了身体上的疲累,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,怨恨、愤怒、无奈没有了,兴奋、期待、安宁也没有了。
  开学并没有让什么东西消失,中蓝还在,周末也还在,但它们变得不再珍贵,安逸的日子,让我对这一切重新变得波澜不惊,那个像猎狗一般,在朝九晚五的缝隙中寻觅欢乐的影子的自己,不见了。
  与我而言,那些舒服安逸的日子,有如落在纸上的一颗颗水滴,轻轻地落下,然后慢慢地发干,不留一点痕迹,但那段短短的实习期不同,每过去一天,就好像在那张纸上扎了一个点一般。
  我本来讨厌那些把我刺痛了的点,却突然发现那些点最终构成了一个完满的圆。我人生的第一份实习,我的职场初体验,被我期待、被我吐槽、被我抱怨,最终被我永远地怀念。